九

　　快到五月中旬的时候，天气开始渐渐的热了起来。

阳光太刺眼，温厌的眼睛又开始变得模糊。

她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了，似乎从她记事起就这样。一开始的时候特别害怕心慌，怕自己瞎了再也看不见。

隔了两三天以后，却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。

再之后就是每个月总要瞎那么几天。母亲在的时候带她到处去看过，没人说的出来原因是什么。

母亲走了之后，她就没再管过。时间长了，也就习惯了。

郁瑶这两天又从网上给她买了个轮椅。怕姨婆怀疑，特意买了一个和之前一模一样的。

隔了几天她眼睛快好的时候，想了想山里的毛蛋，还是决定跟郁瑶再去一次山上。

去的路上碰到了李东恒，正靠着车门打电话，郁瑶听见他说：“……几点的飞机，我过去接你？”

看见郁瑶，李东恒朝她们挥挥手，指了指电话又示意她们等一等。郁瑶点点头，跟温厌说了一声。温厌望过去，只看到了一团白影。

过了一会儿，李东恒挂了电话走过来。

看见温厌又坐在轮椅上，笑道：“哟，又换了个新的。这么就这么喜欢做轮椅呢。”

温厌笑眯眯的来一句，“因为有人推啊。”

说的郁瑶和李东恒都笑了起来。

郁瑶朝他身后看了看，问他：“陈老板呢？没和你一块出来吗？”

“他啊，他出门了，要过几天才能回来。”李东恒顿了顿问她们：“你们去哪里？不会又去山上吧？”

“不去山上，”郁瑶摇了摇头，“就到处逛逛，顺便问问上次那个山洞里的人影。”

李东恒皱了皱眉，“这些事我和宴和哥来处理就行了，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别对这些好奇。”

郁瑶奇反唇相讥，“小姑娘家怎么了？瞧不起谁呢？再说了，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？”

李东恒理直气壮道：“怎么就跟我没关系，那个半山腰可是我和宴和哥他们搞来建度假村的。突然发现个……”他顿了顿接着道：“突然发现个人影，多瘆人啊。”他没敢告诉两个小姑娘地基打不下去的事，他家生意做的大，涉猎范围又广。难免遇到一些超自然的事情。他倒是没什么，就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吓着两个小姑娘。

郁瑶听了点点头，指着温厌跟李东恒胡编乱造，“上次在山洞里梦见人影以后，回家一直做噩梦。而且只有她看到了。你知道托梦的说法吧？我们那里之前有个通灵的神婆，常常遇到这种事。通常这种一直呆在某个地方不走的，肯定是有心愿未了。我们要帮他把心愿了了，不然以后缠着我们怎么办？”

李东恒听的一愣一愣的。

温厌在椅子上憋着笑。那天回家以后，郁瑶就跟她分析过洞穴里的人影。不过郁瑶说的也不是全部自己瞎编的。基本上都是小时候从温外婆讲的故事里听来的，温厌没什么印象，郁瑶倒是对这些事记忆犹深。

郁瑶又接着道：“你们这两天打听了吗？有没有打听到什么？没打听到的话别在这杵着了，我们自己去问别人。”

李东恒无奈，只好说道：“这周边我都问过了，甚至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我都打听过，附近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人。这样的话范围就大了，可能比较难找。”

温厌听了，想了想道：“应该不会。这个叫毛蛋的人智力有问题。一个傻子再怎么都不会离开自己家太远的地方。而且他当时说“他们”把他推下去的，显然不是一个人，并且，这些人他都是认识的。”她顿了顿继续道：“看他的穿着，应该是十几年前就在被扔进洞穴里了。十几年前轿车并不普遍，包括现在很多人家也用不起车。毛蛋虽然傻，但他是一个成年人的体型，具备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和力量。如果他自己不愿意，在没有车的情况下，要将他弄到这么远的地方，不怎么现实。”

李东恒有点吃惊看着温厌，这个小姑娘看着冷冷清清的不爱说话，没想到思绪倒是挺清晰。

温厌看了看周边，抬头问李东恒：“这附近除了山下，还有哪些地方有村落？大点小点都算在内。”

李东恒想了想，指了指东边，“小洞天往东大概七八里路的地方，有个叫四井岗的小镇，住户不是特别多，二三十家吧估计，不过现在不确定了，很多年轻人都般出来了。”说着又往北边指了指，“往北差不多远的地方，也有个小镇，叫什么我不记得了，也有住户。别的地方我就不是很清楚了，要问老一辈的原住民。”

郁瑶奇道：“怎么？你家不是本地人？”

李东恒笑道：“我家祖上和晏和哥家一样，原先都是百墨阁的。后来我爷爷把生意做到这边，全家就搬过来了。晏和哥外家是在冥情湖，他母亲是家中独女。晏和哥小时候基本上都养在顾家。顾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心疼女儿，更心疼晏和哥，家里大部分家私在晏和哥成年之后都给了他。所以晏和哥一年之中有大半年时间都留在这边打理顾家的意。”

郁瑶点点头，没再说话。

温厌想去四井岗看看，她有种直觉，在四井岗或者可以找到答案。

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，李东恒想了一下，说今天有事实在走不开，问她们明天有没有空？明天陪她们去四井岗打听一下。毕竟人生地不熟，再加上听说四井岗那边有些排外，他担心两个小姑娘过去不安全。

温厌想了想，答应了。她眼睛还没好透，四井岗也不算太近。现在已经快晌午了，坐着轮椅去那么远的地方，不太现实。

见她们同意了，李东恒松了口气，随口问了一句她们住哪里？明天早上他去接她们。

郁瑶随手指了指姨婆家的方向，“喏，我们住竹坞清，第二个巷子里第三家。”

第二个巷子第三家……

李东恒瞪着眼睛说：“我去！你们不会是周家奶奶嘴里那两个小亲戚吧？！我奶奶家也住竹坞清，在第二个巷子第六家，她和周奶奶两个是好姐妹，我奶奶常去串门的，你们应该见过！”

郁瑶和温厌也有点惊讶，姨婆夫家姓周。

温厌记得陈宴和之前说李东恒奶奶家也住竹坞清，不过当时心思都在洞穴上了，没往这方面想。

郁瑶笑着同温厌说道：“我怎么没想到，常去姨婆家那个李奶奶不会就是李东恒家奶奶吧？”

温厌也笑了，点头道：“大概率是了。哪有那么巧的？”说着问李东恒，“你家奶奶是不是喜欢在发髻上插一根绿色翡翠簪，还戴一对平安扣样式的翠绿耳环？说话总爱眯着眼睛笑？”

李东恒拍掌笑道：“可不是。那是我爷爷送她的，戴了好多年都舍不得换。”

郁瑶觉得真神奇，问李东恒道：“说巧也是真巧，不过李奶奶去姨婆家那么多次，我怎么从没见过你？”

李东恒挠挠头解释道：“我最近太忙，很少去奶奶家那边。”说着玩笑道：“早知道你们住那边，我早过去看你们了。”

正说的开心，工人那边打来电话，说是什么材料让李东恒过去看一下。

李东恒要送她们回去，郁瑶摆摆手，让他去忙自己的。她推着温厌再逛逛。

李东恒怕他们独自去四井岗，说了好几次，直到郁瑶说答应了姨婆下午回去陪她包饺子才放下心来。和她们约好了明天早上九点钟过去接她们，李东恒才开车离开。

下午有点闷热，温厌和郁瑶逛了一会，觉得眼睛有些疼。郁瑶在山下买了些小玩意，又推着温厌去镇上买了面和肉之类的，回去和姨婆一起包饺子。

李东恒开车在路上就给陈宴和打电话，那边接起来，“喂，”了一声。

李东恒问他：“宴和哥，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
陈宴和想了想，回道：“还要三五天吧，还有点尾没收。有什么事吗？”

李东恒笑道：“今天出门看见郁瑶她们了。在打听洞穴里那个傻子的事。我今天有事走不开，怕她们自己去不安全，约了他们明天一起去四井岗。”

那头沉默了一会，说了句知道了，就挂了电话。

第二天一早，李东恒就开车去了竹坞清。

到的时候，俩人正陪着姨婆吃早饭。看他过来，郁瑶正准备招呼一声，李东恒已经跳下车一溜烟跑到姨婆面前。

“周奶奶现在有好吃的都不叫我，非让我上门来蹭。”

姨婆笑眯眯的指着他骂道：“你这个小鬼头！一来就编排我，小心我告诉你奶奶，让她抽你。”

李东恒也哄着她开心，顺手拿了个煎饺往嘴里送，“我奶奶才不会为了这种事骂我。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，八成埋怨您舍不得给我吃好的。”

姨婆笑着推了他一下，指着郁瑶和温厌说：“这是我家两个小客人，一个是我侄孙女，叫郁瑶……”

还没说完，李东恒就笑道：“我们认识，之前在三城巷就见过。”说完朝郁瑶笑道：“你们昨天回来没跟周奶奶说吗？”

郁瑶也笑，“昨天回来李奶奶就在这了，和姨婆两个聊了一下午。我跟温厌又是包饺子又是烧菜的，哪里有空说？”

李东恒笑笑，又捏了个饺子往嘴里放。姨婆怕他噎着，提了一包袋装的豆浆递到他面前。

李东恒道了谢，又跟姨婆说，“我们昨天约好了，今天带她俩出去逛逛。周奶奶你也一起去啊！给你买花戴。”

姨婆被他逗的笑起来，拍了他一下说：“你们自己去玩吧！注意安全就行。”说着又跟郁瑶和温厌说道：“你们自己认识了倒好。年轻人能玩到一起去，没事你们就尽管逛去。不用老赖在家里陪我这个老太婆。省的耽误我跟我老姐妹说心里话。”

说得三人都笑了起来。

吃饱喝足后，三人又陪着姨婆玩笑了一会，姨婆催着他们出去玩。

郁瑶去屋里拿了个小包，回来拉着温厌往车上走。

温厌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，基本上能看见人了，只是稍微远点五官不是很清晰。

上车之前，她突然回头问了姨婆一句：“李奶奶老说她家小枣儿，小枣儿是谁？”

李东恒正拿着豆浆跟在她们身后，边走边喝，听到这话，“噗嗤”一声，豆浆喷了老远。

郁瑶嫌弃的看了他一眼，赶紧拉着温厌躲开了两步。

姨婆用蒲扇点点李东恒，笑眯眯的道：“他小名。”

直到坐上车，两人脸上还带着明晃晃的笑意。

李东恒在前面把脸憋的红红紫紫的。两人一看他的脸色，又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
李东恒在两个小姑娘的一顿嘲笑中，羞红了老脸，把车稳稳的开到了四井岗。

四井岗名字的由来也很有意思。据老一辈人说，早年间有土匪在四井岗前面的老林里作乱。县里衙门派了官兵过来剿匪。

那时候这里还不叫四井岗，村子也不大，人口稀少。大多数有劳力的男人们都被抓了壮丁。全村基本上只剩下些老弱病残。

村里没有水，就各家派出个劳力在村口挖了口井。

匪徒打听到过来的官兵就住在村子里，于是派手下往村子里的井里下迷药。

可是村口天天有人守着，那人一人双拳难敌四手，不敢跑去下药。于是跑回去偷偷骗土匪头领说下面井口太多，药不够，药不倒人。

头领听了让人抓了一把铜钱给他，让他去镇上多买几包。晚上偷偷埋伏在村口，他到时候在路北弄点小动静，把村口守井的人弄走。

那人得了钱，往镇上去买了迷药。找了个干草垛藏在里面。

结果镇上药堂里的老板出诊回来，听店里小二说有人鬼鬼祟祟来买了好多迷药，就心里起了嘀咕，偷偷跑去告了官。

带兵剿匪的领头是个聪明人，一听这话，大概就明白了。喊了手下也悄悄埋伏在附近。等晚上土匪听到动静过来下药的时候，人赃并获给抓了起来。

头领先是对土匪一顿恐吓，吓唬他说，上面现在正拿他们这样的人立功，抓回去一定是要砍头的。吓得男人面如土色。接着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。跟他来了个彻夜长谈。最后成功策反土匪。

于是那人揣着银钱回去骗头领说下了迷药，村里不管是村民还是官兵全晕到了，起码两天醒不过来。

土匪头领大喜，命人去地窖里抬酒。和几个副手一商量，决定半夜就下山，把官兵全杀了，再把这个村子抢了。

那人趁其他人不备，装着看看哪坛酒更香的时候，把迷药全都倒进了酒里。

然后趁着夜色偷偷跑去告诉了官兵。

官兵们连夜上山，三两下就把所有土匪捆了。

押到村里的时候，村里老人小孩都跑出来磕头。头领看了看，个个面黄肌瘦，衣不蔽体。于是让手下去禀报给县里，让县里想想办法，分发些粮食下来。

又见村里只有一口井。村子虽不大，但住户人员分散。很多住的远的，只剩下些老人的人家，根本没能力跑太远的地方挑水。

于是头领又派人在村东头，中间，西头各挖了一口井。

后来，村里慢慢恢复了生气，就把村名改成了四井岗。

当然，这是都是李东恒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传说。

漏洞百出，郁瑶和温厌听了也没当真，听过就算了。

现在村子里确实也没有多少户人家了。年轻的基本上都出门打工了，稍微有点钱的或是搬到了流溪河，或者在外面安了家。留守的基本上都是一辈子没出过流溪河的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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