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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五六月份季节,田里没什么农活。老人们大多数拿了小凳子坐在自己门口做些杂活。

车开不进去,只能停在村外。

郁瑶他们走过去时,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编竹篮。

李东恒上前道:“老人家,跟您打听个人。”

老太太抬起他,有些警惕的看了李东恒一眼。

半晌才摇了摇头,用口音很重的土话说了句什么。

郁瑶和温厌没听懂,看了看李东恒,李东恒尴尬的回看了她俩一眼,摊摊手示意自己也没听懂。

老太太又比划着说了一句,说完往东边指了指。李东恒听到“村长”两个字。

老太太说完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懂,拿起竹篮和小板凳晃晃悠悠的回了屋。

李东恒想了想,告诉她们说,老太太大概是让他们去找村长的意思。

温厌皱了皱眉,看样子李东恒说这里的人排外,的确是真的。

没办法,三人只好顺着老太太指的方向往东面走。

路过几个村里老人,问了几句也都没什么结果。要么就是听不清的,要么就是她们说话李东恒几人听不懂。更有甚者,他们刚开口,就摆摆手表示什么都不知道。

几人无奈只能继续往东走。

绕过几座房子,弯弯曲曲的石头小路边上站着几个妇人,正靠着头说着什么,郁瑶过去,笑眯眯的向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打听。

那妇人磕着瓜子打量了他们一会,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他们:“从哪里过来的?找村长家干什么?”

郁瑶笑着编瞎话,说:“我家以前有个亲戚住这里。好久没来过,不知道亲戚还在不在?这次出来路过这边,顺便来看看。”

妇人颇有些鄙夷的看了他们一会,哼了一声道:“要是真有那么亲,哪里有不来往的。八成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亲戚。”说完指了一下前面一座稍微新点的房子,说了句:“诺,就是那家。”然后不再理会他们,同边上几个妇人继续搭话。

三人有些哭笑不得,也没放在心上。转身朝着村长家的房子走去。

村长姓吴,盖了几间瓦房。从外墙看,房子不算太旧。

有个不算大的院子,几人走到面前才发现院门紧闭。

李东恒上前去拍了拍门,过了一会,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过来开了门。

站在门里奶声奶气的问他们:“你们是谁?来我家干什么?”

郁瑶听着他的小奶音,感觉一颗心都要萌化了。半蹲在他面前笑眯眯的道:“小朋友,你叫什么名字呀?我们来找村长,村长是你家的谁?”

小男孩哦了一声,说道:“我叫毛豆儿,村长是我爷爷。不过爷爷现在不在家,要晚上才能回来。”

郁瑶指了指里面,问他:“那我们可以去你家等他吗?”

毛豆儿看了看他们,没说话。

郁瑶想了想,伸手从包里掏出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,伸到他面前说:“那我请你吃糖,毛豆儿,我们做个好朋友行不行?”

毛豆儿盯着糖,还是没说话。

郁瑶拨开一颗放进嘴里,笑眯眯的说道:“好甜啊!你真的不想尝一尝吗?”

李东恒感觉叫毛豆儿的小孩口水都快出来了。他有些哭笑不得。

毛豆儿使劲吞了吞口水,半晌犹豫着开口道:“你们是坏人吗?”

郁瑶笑道:“当然不是了,坏人会请你吃糖吗?如果我们是坏人,你现在都被抓走了。”

毛豆儿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糖,“那如果我和你做朋友,你是不是就把糖都给我?”

郁瑶被他逗笑了,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把糖,塞到他手里,“都给你,吃吧!逗你玩的!你要是为难,我们就不进去了。我们去村外等,你爷爷回来了我们再过来。”

毛豆儿看了看手里的糖,也不知道是被她说动了,还是没经得住糖果的诱惑,最后说,“你们还是进来吧!我们拉勾,做朋友了你们可不能做坏事。就只能坐在屋里等我爷爷。”

郁瑶朝李东恒眨了眨眼,伸出手指和他拉了勾。

毛豆儿得了糖又交了新朋友,很是开心。蹦蹦跳跳的带着他们往堂屋走去。

温厌抬头看了一眼,屋檐下挂了很多大蒜和辣椒。角落里挂了一个灰扑扑的铜铃。

因为糖的原因,他格外喜欢郁瑶。郁瑶问他什么他就乖乖的回答什么。

毛豆儿告诉郁瑶,家里还有老祖,爸爸妈妈出去赚钱了。他要上学,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留在家里。

说到爸爸妈妈的时候,脸上没了笑容,嘟了嘟嘴,有点难过的样子。

郁瑶有些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。

过了一会儿,里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。

毛豆儿说了句老祖醒了,就跑了进去。

里面传来老人的说话声,都是方言,三人听不懂。偶尔夹杂着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应答。

又过了一会,毛豆儿扶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老人从里屋走了出来。

他指着郁瑶他们对老人说:“老祖,他们是我的好朋友,来找爷爷的,你不要赶他们走。”

老人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,毛豆儿高兴的笑了笑。

温厌心里一动,低声和郁瑶说道:“我们不用等村长回来,直接问这个老人家。”

郁瑶会意,走过去扶着老人坐在躺椅上,把之前的说辞又套了一遍出来,“爷爷,您好啊!我们是来找之前一个亲戚的,但是隔的时间太长,村里人都不怎么认识。想跟您打听打听。”

说着悄悄问毛豆儿,“你家老祖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?”

毛豆儿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,道:“当然可以了。我老祖年轻的时候可是当过向导的。外面的人来这里玩,都是他领着的。”

郁瑶诧异了一下,对着毛豆儿比了个大拇指,悄声道:“你家老祖真棒!”

毛豆儿开心的咧嘴笑了起来,露出前面缺了一颗的大门牙。

老祖坐在躺椅上卷烟丝,老人年纪大了,手脚不利索,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把烟丝塞进大烟壶里,划了根火柴,眯着眼抽了一口。

听到郁瑶说话,半晌才开口问道:“要打听什么人?”

声音粗哑,普通话也并不标准,带了很浓重的口音,不过好歹能听得懂。

郁瑶想了想,说:“还是听我爷爷说的。说是很多年前一个族亲,嫁到了这边,叫什么我不知道,只知道他们有个孩子,叫毛蛋。”

老人又抽了一口大烟,抬头看了看郁瑶,郁瑶不动声色任他打量。

过了一会,老人才慢慢说道:“这边老多孩子都叫毛蛋。老汉不晓得你说的是哪个。”

郁瑶有点蒙圈,怎么这边小名都喜欢叫毛蛋吗?

温厌接口道:“我们爷爷说那家的孩子有点胖,还有点……不怎么聪明。”

她刚说完,老人的下巴就快速的抖动了一下,只是眨眼又恢复如常。还好温厌离的近,看了个清清楚楚。

她说完就不再说话,静静的看着老人。

温厌的眼珠又深又黑,盯着人一直看的时候,总让人有些不由自主的想避开。

郁瑶还曾笑话她像带了个美瞳。

老人在椅把手上磕了磕烟袋,开口道:“没有这个人,没听说过。如果你们是来打听这个人的,那你们走吧。我都没听过,他爷爷,”说着指了指毛豆儿,“他爷爷就更没听过了。你们问不到什么。”说完就颤颤巍巍的站起来,往里屋走去。

温厌的声音从他背后幽幽的传来,“大概三四十岁,有点胖,手上还挂着跟你家外面屋檐上一模一样的铜铃。您真的没听过吗?”

两人转过身来,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。过了一会儿有些颤抖的问温厌,“你真的看见他了?在哪里看见的?”

温厌直视着他,慢慢的道:“他们把他扔在了洞里。”

啪的一声,老人重重的坐在瘫在躺椅上。

躺椅似乎年代太久,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响。

郁瑶很担心它会随时散架。

老人喘了几口粗气,等平静一些才又问道:“谁把他扔进去的?”

温厌摇摇头,“不知道,他没说。只让我们来找他家人。”

老人盯了温厌好一会,才点点头道:“他家还有人的。不过他们已经搬了出去了。”

郁瑶急急的问道:“搬到哪里去了?”

老人指了指东边方向,“搬远了,离这里有二十来里路呢,在东边一座小山上面。”

老人说完,又拿起烟袋,静静的想了半天,才又开口道:“毛蛋的爷爷和我算是堂兄弟。我们这边一个村里大多数同姓,真论起来,祖上都是一家人。不过他爷爷没的早。小时候毛蛋常来我这里,没事就大爷爷前,大爷爷后的。小嘴儿又甜,能说会道的,我们本家的几个老家伙都喜欢逗他。”似乎想起了以前的时光,老人脸上露出了一点慈祥的笑容。

“他小时候不傻吗?”

老人摇摇头,“不傻,不仅不傻,还很聪明嘞。小时候特别乖特别听话。七八岁之前都很聪明。”老人低头顿了顿,满是皱纹的老脸变的苦涩起来,“我们村那时候没上户口,还没给他取大名,一直毛蛋毛蛋的叫,谁知道的有一次和一帮坏小子去山上玩,回来就变成了傻子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老头人摇了摇头,“不知道。他爹妈说他回来满头满脸都是血,问他只说是摔了。把家里人吓了个半死。拉到镇上医馆里,先生给他看了,头上破了个大口子。给他缝了针,就让拉了回来。那时候穷啊,他爹说缝针的时候没有麻药,毛蛋嗓子都哭哑了。”说到这里又拿起老烟袋抽了一口,“过了几天伤口好了,人也傻了。”

“好好的孩子说傻就傻了,他家人没有报警吗?”郁瑶有点奇怪。

老人看了她一眼,慢吞吞的道:“七几年的时候哪里像现在,上面人下来也不知道乌七八糟查了一堆什么,最后说是他自己摔的。上面给了点安抚费,大队里也去做他们家思想工作,让他们不要瞎闹。穷人家孩子的命不是命啊!他上面还有个兄弟,他爹妈没钱打官司,最后就没什么说法了。”

郁瑶听着有点无语,又有点难受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。

倒是温厌听了没什么太大反应,继续问道:“那现在那些人还在这里吗?”

“早搬走了。毛蛋傻了,他家人那时候又不依不挠的。天天到处找那几个坏小子。几个小子家里人害怕,过了段时间,把自家孩子都偷偷带走了。”

“有人知道搬去哪里了吗?”

老人摇摇头道,“不知道。当年那事闹的大。几家都是半夜偷偷带着自己孩子走的。一夜就搬空了,谁还晓得去了哪里。”

温厌哦了一声,出了会神,又问道:“那后来呢?毛蛋是怎么不见的?”

老人看着门框出了会神,“十几年前年吧。记不大清楚了。只记得那年毛蛋都37岁了,我们乡下人过的是虚岁。37岁有灾啊!我们都记着呢,还让毛蛋妈给毛蛋买了新衣服,扣了红绳。但是越大越傻啊,脑子糊涂,人长的又壮。他家里关不住他。不注意就跑了出去。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,之前也跑过,过了三两天就又跑回来了。谁知道突然有一天,跑了出去就再没回来了。”烟袋里面烟叶烧完了,老人低着头在椅把手上磕着烟污。

很久都没人再说话,屋里很静,只能听到老人一下一下磕烟袋的声音,咔哒,咔哒……

郁瑶想了想没忍住,问老人道:“那他走丢了,他家人没有去找过他吗?”

老人敲烟袋的动作顿了顿,接着又敲了起来,一边敲一边说:“找啦!怎么能不找呢?全村的人都跟着一起找了好几天。附近村庄,山上都找啦,找不到。他爹妈还想让村里帮着找,可是谁家没事呢。那会快到秋收的季节了,各家忙着打场,忙着收稻子,谁有功夫嘞。她爹妈没办法,总要活下去的嘛。秋收过完之后,又到处找了,还是没找到,村里人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。”

温厌听了,皱了皱眉问道:“那他们家是什么时候搬走的?您不是说他还有个兄弟,他兄弟后来怎么样了?”

老人磕了会烟袋,喊了毛豆儿去里屋拿什么,说的是土话。过了一会,毛豆儿哼哧哼哧搬出一个小框子。

郁瑶伸过去一看,又是烟叶!

老人一边往一片大叶子里卷对烟丝一边对温厌道:“毛蛋走丢了快大半年的时候吧!来年的时候,有个媒婆给毛蛋他兄说了个寡妇。女人左腿不怎么利索,还带着一个小女孩。男人没了之后,就带着孩子住在东边。那里有座板石山。说给毛蛋他兄之后,两口子就把那边的房子推了,重新起了房子,把他爹妈接过去一起住了。”

郁瑶疑惑道:“毛蛋走丢的时候都37了,他兄弟那时候都多大了?娶老婆这么晚的吗?”

老人嗤笑一声,慢吞吞的道:“漫说以前,就是现在,村里光棍也多了去了!再说毛蛋家本来就穷,他妈身体不好,常年吃药的。他爹没什么手艺,只能到处帮人做些杂活,凑了点钱都给毛蛋妈买药吃了。哪里还有闲钱给他娶媳妇?何况还带着毛蛋这么一个傻子。”

郁瑶听了沉默下来,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温厌想了想又问了一句,“那他父母都还健在吗?”

老人道,“他爹几年前不在了,他妈还在的。虽然他们搬走了,偶尔还是有往来的。只是他妈身体本就不好,后来因为毛蛋丢了,把眼睛哭坏了。现在很少出门了。”

几人点点头,站起来谢过老人。准备同老人告别。

老人朝他们摆了摆手。

临走的时候,老人给他们指了方向。啪嗒着烟袋,想说什么,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,转身回了里屋。

倒是毛豆儿送他们出来的时候,很是舍不得郁瑶。有些难过的抓着郁瑶的手。

乡下留守的孩子大多数孤独,村里又没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。看见对他好点的,就依依不舍的。

郁瑶顿下来抱了抱他,又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,跟他保证过段时间还来看他,给他带很多糖果,才又开心起来,笑眯眯的和郁瑶他们道别,回身进去关了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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